从14岁起,文安梅的双脚就会随着一种节奏起舞。那是她们彝族姑娘出嫁时都会跳的“阿妹戚托”传统舞蹈——“姑娘出嫁舞”。
阿妹戚托有着“东方踢踏舞”的美名,双脚一抬一落间,叩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有力。
十多年来,文安梅在贵州省内表演过舞蹈、参加过比赛,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双脚能同家乡6000多名村民一起迈出深山、挪出穷窝、奔向小康。
围困深山的贫穷被画上休止符
文安梅出生在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深度贫困乡镇晴隆县三宝彝族乡,当地居民以彝族和苗族为主。村落建在山坡上,周围是悬崖峭壁。老一辈傍山而居,但在许多年轻人看来,村子环境恶劣,让他们看不到希望。
乡里有一所小学。为了赶8点上课,孩子们要提前一小时走出家门。冬天,天还没亮,孩子们人手一支手电筒,才能照亮上学的方向。
进出乡里只有一条路,坑坑洼洼,村里人开玩笑:“兔子跑进来,出都出不去。”三宝乡人均耕地仅有九分地,“春种一遍坡,夏收一袋粮”,这方水土养不起这方人。
2017年,贵州省委向贫困宣战,下决心进行整乡搬迁。
少数民族贫困乡镇整体搬迁,在当地并无先例可循。当地政府另觅他处,在距离三宝乡46公里外的一块荒地上建起新房,延续三宝乡的烟火与未来。
2017年10月,当地政府组织上百名易地搬迁动员干部,很多从三宝乡走出去的年轻人参与其中。已在晴隆县大厂镇安家的杨明巾,也加入了这场动员——她仍居住在三宝乡的家人不愿意搬迁。父亲板着脸,弟媳甚至扬言要断绝关系,杨明巾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偷着哭。
这是一场传统习俗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对话,横在杨明巾面前的是一条沟壑,她要想办法带着家人跨过去。
“故土难离”的背后有着各种担忧。三宝乡虽然穷,却有着一亩三分地的保障,很多乡亲担心出去以后没了地就没了生计。苗族有个习俗,有人过世后,家人要围着自家的房子转着走,但搬到镇上,家家户户房子离得近,很不方便,这成了杨明巾父亲最大的担忧。
有那么一阵子,杨明巾近乎要放弃了。后来,她劝父母先去看看新居,“搬不搬再说”。
三宝乡村民的新家位于离晴隆县不远的地方,过去也是一片荒山,政府把这里作为三宝乡搬迁人口的安置点,并做了长远打算,不仅要留住三宝乡少数民族的风俗文化,更要把这里打造成吸引游客的民俗景区。
新家的名字就叫“阿妹戚托小镇”, 让人们永远记得三宝乡是这支舞的发源地。
小镇总面积1450亩,其中安置房17.63万平方米,可容纳搬迁户8000多名,停车位2142个。小镇地形为梯田式,建筑保持了吊脚楼的风格,山下是景区,山上是居民区。遵照苗族和彝族习俗,小镇还打造了“牛头山”和“虎头山”,远远望去,整个小镇就是一片美丽的民族风景区。
2017年,三宝中小学率先完成搬迁,学校到居民区,走路只需10分钟,孩子们对新学校的喜爱,引得一批村民们动了想搬出去的念头。
2018年3月,第一批搬迁居民住进小镇,很快,第二批、第三批居民也签订了搬迁协议。三宝乡的村民开始和故乡一一作别,深山中的贫穷就此被画上休止符。
搬得出 稳得住 有事做 能致富
“十三五”期间,贵州省计划易地扶贫搬迁188万人,其中建档立卡贫困人口150万人,搬迁规模在全国居首,近200万名群众搬出贫困大山,迎来崭新人生。
搬得出、稳得住、有事做、能致富,阻断三宝乡的贫困代际传递,小镇百姓们迎来新的幸福生活。
住在阿妹戚托小镇的搬迁居民有了新的证件——一张蓝色的新市民居住证。当地为每家新装修的房子配备了基本的家电,又怕老年人用煤气不安全,配了电磁炉。
镇上的一些老人不习惯用家里的防盗门,希望社区给他们换回老家里用的大锁头。工作人员解释说那不太安全,并一遍遍交他们怎么用新锁,最多的要教10多遍。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出门容易迷路,小镇的街道上安装了摄像头,实时保障小镇安全。
“成为了新市民,不好的习惯也要慢慢改掉。”有段时间,90后小镇新塘社区主任陈红珍没少做社区老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尽量少聚在一起喝酒,“动员搬迁是最难的,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难题”。
为了让老人们能安放乡愁,三宝乡三个村被命名为贵州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整乡保留。在小镇的一个百花果园,留了一块土地让有意愿的老人们去种菜。
一些老人还是不适应,以前在家吃的是自己种的菜、养的家禽,花不上几个钱,但现在买菜、用电用水,哪个都要钱,还不能再养家禽。老一辈渴望在小镇里有一份生计、一种归属感。
63岁的车朝美在小镇文旅集团找到了这份踏实感,作为年纪最大的群众演员,每天晚上7点多,她在家穿好彝族服装,就和邻居们一起下山到景区的广场准备演出。
年轻人也可以在这里担任舞蹈演员。白天,作为团长的文安梅带着大家排练,晚上表演,将苗族、彝族、布依族等少数民族文化用歌舞形式传递给八方来客。
晚上8点,广场上的音乐一起,90多名小镇妇女们在灯光的映照下,跳起了阿妹戚托舞,成为小镇夜晚里最亮丽的风景。
家门口的幸福
在贵州省另一个尚未脱贫地区安顺市紫云县,57岁的陆尚琴作为易地搬迁到紫云县城南社区的新市民,找到了在新家的归属感。
她精通苗族刺绣,现在每天走出家门,到楼下苗岭山花刺绣加工厂,一边赚钱一边带孙子。
工厂吸纳了当地160多名、平均年龄50岁左右的人员就业。她们通过刺绣、纺织和染布,手工制成一件件精美的苗族工艺品。
陆尚琴的儿子在外打工。她每天8点钟带孙子到刺绣室做刺绣,每月工资两三千元,赚钱带娃两不误。她的苗族刺绣手艺很出色,一个手工绣片能卖到40元。这些手工艺品销往国内外市场,有的工艺品市价高达3600元。
让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易地搬迁后过得体面,是望谟县日上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牟小波关心的事。他正在动员自己熟悉的浙江义乌企业主到这里办工厂。牟小波准备扩建一条新的生产线,给当地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提供就业机会。
近年来,黔西南州望谟县易地搬迁人数达1.8万多人,迁入县里的群众分别居住在望谟县4个不同的安置点,在这群新市民中有9000多个劳动力,其中一部分人选择在外打工。
为了让更多居民留在家门口就业,县里有19家企业招聘了搬迁来的新市民,2019年9月成立的望谟县日上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研发制造光伏板、LED灯的企业,目前有员工20多人,一半是当地搬迁的新市民。
牟小波的公司总部在宁波,来到望谟建厂,在他看来是一举双得的事情。在望谟县办工厂一度电仅需0.45元,比浙江便宜了一大半;同时,还能满足当地人的就业需求。
牟小波的公司生产高精度的光伏板,对员工的学历和年龄有一定要求,新员工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掌握技术才能上岗。虽然这里的员工技术能力赶不上东部地区,但牟小波坦言,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员工技能同样是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假以时日,西南地区的员工技能也会整体提高。
在望谟县平郎社区,一座刚落成不久的图书馆,成为社区易地搬迁来的孩子们经常打卡的地方。图书馆名为“warm”,取“望谟”二字的谐音,当地政府希望用一座图书馆温暖一座城。
平郎社区安置易地搬迁居民多达7500多人,其中,6岁-16岁的青少年有1700多人。为了让孩子们一眼爱上图书馆,来自上海和成都的建筑设计师以“处处可见书”为理念设计了一座200多平方米的图书馆,阅读、借阅全部免费,有适合少儿的绘本,也有适合成人的专业书籍。
在浙江打工的喻小红搬到新家之后,放弃了去外面打工的念头。现在,她下班后就会带着4岁多的女儿到家门口的图书馆,钻进“知识的海洋”。喻小红觉得,这样的成长环境有助于从小培养女儿的阅读习惯。
负责图书馆运营的团望谟县委书记廖基娟说,当地搬迁居民以少数民族为主,为了让孩子们能安放乡愁、不忘习俗,图书馆不定期举办一些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手工课、绘画课,“我们希望孩子的成长有书香相伴,看着书长大”。(记者 宁迪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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